书有四大“厄”:水、火、兵、虫,其中尤以“兵厄”为害最大,《四库全书》等于“兵厄”的受害者。
这部世界上最大的手抄丛书,全书约8亿字,因为太珍稀,怕出意外,乾隆时期共抄7部,分头藏进南北7座皇家藏书阁。不思,才到清末,《四库全书》就只剩“三部半”了。这“三部半”在抗战中险象环生,如今书与阁同在一城的,仅剩文澜阁本。
“半部”文澜阁本,高低最多,从晚清起,就历经战火、迁移、补抄,而回溯其最魂不附体的篇章——抗日西迁,更是一部由文东谈主志士与普通大众共同书写的“文脉长征”。

1909年拍摄的文澜阁里面,《四库全书》和书厨都在。
本日文澜阁
四库七阁,鲁殿灵光
1938年2月22日,一辆军车从上海飞奔杭州。车上,是日军“占领地区文化继承委员会”派出的9名“文化东谈主”,他们的任务唯唯一个:把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带回日本。
日本东谈主觊觎《四库全书》多年,“1905年3月10日(日俄干戈时代),我军占领奉天(即沈阳)时,我国粹术界当先对准存放在奉天故宫的《四库全书》以及稠密的殿版书本,并提议搬运到我国。”这句话出自日本东谈主水野梅晓在1935年所写的《明治大帝和奉天文化的保护》,可见他们早就惦记取,要窃取这部书。
闹得最沸沸扬扬的,要算溥仪“败家”,差点把奉天文溯阁本卖给日本东谈主的“黑历史”。
1922年3月26日,上海《面貌新报》和北京各报登载了这样一则音信:清室准备将奉天《四库全书》以120万元的价钱出售,日本暗示不管奈何一定要将《四库全书》买笔直。随后,两方东谈主员进行了机密交涉洽谈。
乾隆帝若地下有知,一定大受刺激。算作一位有“文治”宏愿的天子,乾隆帝对《四库全书》视若张含韵。夙昔他金口一开,搞盛世修典。算作主编,纪晓岚带着3800多位儒生,张开了一场前无古东谈主后无来者的雄伟工程。这部书耗时13年,共收书3461种、79309卷、36381册,基本囊括了中国扫数旧书,故称全书。
为躲“书厄”,乾隆帝把这部约8亿字的丛书誊抄了7个版块,分藏于南北7座藏书阁。“北四阁”为北京紫禁城文渊阁、圆明园文源阁、沈阳故宫文溯阁、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,都是皇家禁地。其余三部储藏在扬州文汇阁、镇江文宗阁和杭州文澜阁,也等于“南三阁”。
据史料纪录,文澜阁是“四库七阁”中唯一向大众盛开的。江南的文东谈主学子可入内阅看,在办理手续后,还不错把书借出抄录,可谓开世界大众藏书楼之先河。
不外,盛世俄顷即逝,烟土干戈距乾隆示寂唯独41年。1860年,圆明园付之一炬,文源阁书也涣然冰释。“南三阁”在太平天堂畅通中杜渐防萌,唯独文澜阁里抢救出一些书,算是“半部”。
到民国《四库全书》仅剩“三部半”。为防无意,1914年,民国政府把奉天文溯阁本运来京师,暂存于故宫保和殿内。存在承德避暑山庄的文津阁本,则划拨给北平藏书楼。
号称中中语脉的一部书,为什么要拿出来贱卖呢?
原来,“小朝廷”此时正在筹备逊帝溥仪的婚典,比照同治婚典的悦目,即便一切简约,也需要50多万元,可民国政府只容或拨款10万元。为了扶直“君主”尊荣,他们将观念盯上了紫禁城里的宝贝。
清室听说,日本因为法国买到了一部分落入朝鲜之手的《四库全书》,而感到十分惊叹,便主动去与日本驻京公使署接洽,请他们购买暂存在保和殿内的文溯阁本。
溥仪登报拍卖“家产”不啻一次,但这次,中国学问界疾恶如仇。北京大学老师沈兼士、马衡等七东谈主发表声明,《四库全书》及宫中所藏一切文籍古物,都是国度公产,并非爱新觉罗一家的私产,若是卖给番邦东谈主,否则则毁弃国宝,更是国民的污辱。他们浓烈条件政府迅速派东谈主查明此事,并将库书从保和殿内回荡至其他适当的部门,妥善看守。
这次,日本东谈主没能将《四库全书》买笔直。1925年,手执兵权的张学良切身出头交涉,才使文溯阁本总结奉天。
6年后,“九一八”事变爆发,东北消一火。时任“奉天市长”的土肥原贤二,在事变发生后仅一个星期,就发出公告,令日军将文溯阁本掠走、封存。而后,中国粹界精深认为,文溯阁本已被运往日本。
华北不安全,深藏大内的文渊阁本,不得不以影印为名南下避险。专室陈设的文津阁本是北平市民的省心丸,简易不成动。它和杭州的文澜阁本,一南一北,对外盛开,使北平藏书楼和浙江藏书楼(简称浙图)成了学术重镇。
1937年,北平消一火,文津阁本情况不解,文渊阁本也在东躲西藏中,运谈难料。文澜阁本一时期成了“四库七阁”中的“独苗”,愈发珍稀。
结巴江浙前,日军挑升成立了“中支(华中)占领地区文籍文件继承委员会”,以“满铁上海事务所”“东亚同秘书院”“上海当然科学筹商所”等机构的成员为主干,名义上都是文化东谈主、中国通,其实等于文籍大盗。“南三阁”中仅存的文澜阁本,当然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。
关联词,这9东谈主小分队在纵容涤荡了文澜阁、浙江省建造厅、西湖博物馆等26个机构单元后,却“缺憾地”一无所获。其后,日军探问到书已回荡到富阳山区,又磨刀霍霍地杀到了富阳渔山。
富阳渔山赵坤良旧宅,算作文澜阁本迁出杭州后的首个落脚点,曾藏书3个月之久。赵坤良的后东谈主在采访中说起鬼子进村的情形:“1940年日寇为逼放洋宝着落,放火烧了我家新宅,其时房屋都烧罢了。”
他把一把小凳子翻过来,后头是赵坤良亲笔:“民国二十九年敌寇流窜本乡,新房被焚,此凳因借石马村小学,由幸得保存”。这段笔墨穿越于今,既是日寇骚扰的罪证,更是护书东谈主无悔的骨气。
赵家新宅烧光了,但藏书的老宅却躲过此劫,今已成为文澜阁书西迁的首站顾虑馆。其实,在日军赶到富阳时,早有东谈主棋快一招,把书转走了。这些书其后又蜿蜒浙、赣、湘、黔、川五省,一次次逃过危险,抗战见效后才运回杭州,往复行程达5000多公里。

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西迁图
这次古老而归,被日本学者松木刚写入《掠夺了的文化——干戈和文籍》一书。他有所不知的是,与日军周旋的,不是队列,不是政府,而是一群不胜一击的书生。
“前丁后陈,并垂不灭”
主办这次抢运的,是时任浙图馆长的陈训慈。
在老相片里,陈训慈给东谈主的第一印象是“枯瘦”,在浙图后东谈主的回忆里,他是位“瘦瘦小小的老者,拄起首杖,踩着碎步进相差出,有时只怕踩着蚂蚁,连不满都是文绉绉的”。这样个白面儒冠,找东谈主,找钱,找车,遗迹般带着国宝翻山过河,躲过了炮火轰炸。
为抢运国宝,陈训慈曾屡次至浙江省莳植厅寻求匡助,但又失望而归,还吃过几次闭门羹。史学家毛昭晰说:“陈先生曾屡次向我叙述,他和西湖博物馆馆长董聿茂先生去找厅长条件拨款遭到的薄待,每次说到这件事,都十分懊恼。”
其后,莳植厅耐不住陈训慈软磨硬泡,发300元算作路费,但这根柢办不成什么事。陈训慈只好回闾阎,将家中谷仓中的稻谷全部贱价出售,这才筹到了急需的200元。
从建德往龙泉那次回荡,运脚又无着落。1937年12月15日,他在日志中哀叹:“又为运书款绌,已向张晓峰借二百金,自垫二百金,今悉罄,无以应挑工工资,乃往访振公,仅借得六十金,应付颇不易。”
学者吴贤良在2014年采访过陈训慈的女儿陈约文,让他倍感唏嘘的是,为了救这些书,陈训慈让行将坐蓐的夫人独自带着五个孩子回闾阎。临行前,他对夫东谈主唯唯一句顶住:“你们我方避祸去吧”。
这句话,让那一笔一画写下来的8亿字,莫得白写;这句话,也让他算作一个丈夫、一个父亲,显得颇为冷凌弃。
陈约文对此并无怨言,反而潸然泪下,认为父亲太伟大了。她生在嗜书如命的家眷,“江南三阁,文澜独存”的故事自小熟知,当初是八千卷楼的丁氏昆玉,侠肝义胆,才使这些书幸存下来,而“护书仿佛等于父亲的老实”。
陈训慈在《运书日志》中,平庸“怆然于怀”,也常思起浊世收书的丁氏昆玉。
1860年,太平军第一次攻入杭州,文澜阁并未遭劫。第二年,太平军再次投入杭州,还是崩塌的文澜阁无东谈顾客及,藏书流散民间。
距孤山10多公里外的留住镇,丁丙、丁申昆玉正在西溪丁氏家祠中遁迹。元宵节将至,昆玉俩去集市采购,丁丙撕开包装纸,霎时瞟见纸页一角有个鸡血迹记。
“这不是乾隆御览后的宝印吗?”算作八千卷楼主东谈主,丁家藏书多数,当然认得文澜阁本上的藏书章。
“文澜阁书得无凋残在此乎?”昆玉俩心急如焚,但沿街收购,仅仅杯水救薪。他们探问到,太平军攻城后,文澜阁曾一度算作军营,但并莫得被焚,便野心着潜入城中,到断壁颓垣中去找书。
日月无光夜,丁氏昆玉带着几个胆子大的,潜入孤山眼下的文澜阁,用划子将剩余的书一丝点偷运出来,连夜搬回留住镇。
西溪到孤山,需越山涉河,加上一谈太平军防御,一不堤防就会丢了性命。但他们确切相持了泰半年,救回来的书,虽多为残编缺卷,但已占全部文澜阁本的1/4。
为保安全,丁氏昆玉还把这批书运往上海暂存。这一齐亦然几次盘诘,太平军“虎视簇拥,举白刃相向”,最终凭“二君安闲剖辨”,终于放行。
谭钟麟任杭州知府时,对丁氏昆玉抢救文澜阁本的善举就甚为感佩。再度到杭州任巡抚,见他们已收回环澜阁旧藏近万册,决定重建文澜阁。
光绪七年(1881年),新阁建成,书楼依旧在,但书却难全。丁氏昆玉发愿用江南旧藏将剩下的四分之三都补上。他们招募了一百多位书生,个个一手好字,抄遍了丁家家传的八千卷楼藏书,又从宁波范氏天一阁、杭州汪氏振绮堂等数十家藏书楼借正本来抄。
除了江浙,丁家还派出补抄团,远赴长沙卧雪庐、宣城瞿硎石室等藏书楼去借书抄书,最远到达广州孔氏二十三万卷堂。
整整七年,飞花入字。光绪十五年(1889年)辉煌,丁丙在丁申坟场泣泪长告,文澜阁本仅1000多册莫得找到正本,剩下的,都抄全了。丁丙其后在《八千卷楼自记》中申饬后辈:“吾祖吾父之志,吾兄未竟之事,吾勉成之,小子识之。”
清末民初,丁家自顾不暇。阁书从文澜阁迁至浙图的德式红洋房,获得更为妥善地保护,丁丙遗愿也被一代代浙图东谈主所承袭。
钱恂是浙图首任馆长,诚然其后作念了京官,但对补抄一事仍系于心。民国4年,他请袁世凯特批,商借文津阁本,在北京的家里缔造补抄馆,前后历时八年。
张宗祥任浙江省莳植厅厅长后,决心补抄完整。但他脾气骄气,“不肯向公家要钱,受着万般闲气和料理”,其抄书经费全在浙江籍东谈主士中召募,未动用公家一纸、一笔。
在上海筹款时,张元济、周庆云同期条件他“不管你的官提高到什么地方,这一件事体必须办到范围为止,不成半路丢着不管”。张的回答是:“除了死,我一定管到底。”
文澜阁本的补抄犹如一场60余年的“死力”。丁丙跑完“第一棒”,钱恂绝不彷徨地接过“第二棒”,张宗祥在“第三棒”勤劳冲到了“极端”。
由于补手本多采自江南藏书楼,未受清廷点窜,是以留存于今的文澜阁本,比原本更完整、具有更高的版块价值和历史文件价值。
比如,岳飞《满江红》中的名句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”,因“胡虏”“匈奴”等在清代属于犯讳语汇,是以在收入《四库全书》时被改为“壮志肯忘飞食肉,笑谈欲洒盈腔血”,显得刻鹄类鹜。存世的文渊阁本、文津阁本和文溯阁本中的《满江红》一词,都是惨遭点窜的,唯独文澜阁本规复了这首词的原貌。
数次补抄的“百衲本”存世,是中国乃至世界文化之大幸,对浙江东谈主来说,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传承与奉求。陈训慈生在浙江慈溪官桥陈氏家眷,是蒋介石“文胆”陈布雷的亲弟弟,又参与过补书抄书,当然深知这“百衲”中凝合的心力。

从左至右,丁丙、钱恂、张宗祥
“你们我方避祸去吧”是陈训慈算作馆长的担当,但其代价是,爱妻在闾阎难产丧子,儿女在消一火区苦苦反抗。2021年,陈约文在台湾作念口述史时,已是93岁乐龄,仍不肯意回忆那段童年梦魇,“即便到了这把年龄,偶尔还会作念恶梦”。
省内三迁,无钱无车
带着书避祸,还能屡次跳出日军会剿,躲过一次次空袭,这与陈训慈曾师从竺可桢,有史地筹商功底有很大相关,他似乎总能梭巡局势,料敌先机。
1932年,他出任浙图馆长的第3天,一·二八事变就爆发了,商务印书馆总馆和东方藏书楼被日军有筹划地焚毁,文籍行状亏损惨重。他写谈:“职司文化机关者,亦宜策万全之谈,以退缩于未然。”

1932年陈训慈与浙图职工合影
而后,他虽患病咳血,照旧把藏书楼使命“卷上了天”。在他任上,浙江藏书楼成了寰宇最早的“24小时藏书楼”,全年365天昼夜无休,并为读者代办膳食,省内提供书本寄递。这种书生救国的紧迫感,正源于他对干戈的忧患意志。
对文澜阁本,他“常登临摩挲,感想先哲之劳绩不置”,他本思让《四库全书》“深化社会,以为鞭策一切行状之主力”,但溃逃来得比预想还快。
七七事变后,预想到中日军事力量悬殊,他开动筹划“搬书遁迹”,并向莳植部和浙江省莳植厅厅长许绍棣打回报。即便没获得回答和经费,他仍命总务组赶制木箱。
陈训慈胞妹陈玲娟其时在杭州艺专上学,写得一手好字,参与了盘点、登记和装箱使命。8月1日至3日整夜使命的景象,她在百岁时仍百里挑一在目:
“在红楼二层,按规定摆放着一滑排刻写‘钦定四库全书文澜阁尊藏’字样的书厨。大开书厨,看到的是用银杏木夹板夹好的一本册库书,古籍之间垂下来的一张张书签,轻视检察和登记文籍信息。丁丙补抄后,就制作了这批书厨藏书。”
“由于书厨前后相距的空间有限,放不下稳重的办公桌,我只可找来椅子蹲在地上圈套桌使用,负责登记抄写,开列清单造册。三天中,夜晚遇空袭警报,就临时关灯停工。”
整理经过中,书箱防潮和防蛀是首要问题。为此,她挑升去我方上学的艺专找来一批油画布,又去街上购买了不少樟脑丸和棉纱布。装箱时先把油画布垫箱底,书装满后再在箱内四周放上荒疏樟脑味的小布袋。缺憾的是,临时寻找防潮材料不易,仅一部分书箱作念了这样的保护。
4日凌晨,228个木箱,包括文澜阁本140箱、善本88箱,在蟾光下泛着微光,馆员们用墨笔在箱底写上“浙图孤山分馆”,算是终末的身份诠释。
早上,天公偏不作好意思,台风过境,在西湖掀翻数尺大浪,许多大树连根拔起。为了赶在钱塘江封江之前离开杭州,卡车冒雨将书运至南星桥船埠。陈玲娟目送史好意思诚、夏定域、毛春翔、叶守荣等护书东谈主灭亡在风雨中,哪知,这一去等于9年。
陈训慈莫得随书登船,他还要接续搬书除去,还要聚集各方创办《抗敌导报》,就连宁波天一阁的9000多册藏书到浙南,亦然由他组织抢运的。杭州消一火前三天,他才终末撤出,妻儿避祸回闾阎,他也没去火车站送行。
8月5日中午,库书抵达富阳渔山。馆员夏定域站在船头,望着两岸青山,分外亲切,他等于富阳东谈主,与渔山乡绅、时任《东南日报》裁剪的赵坤良是同乡至友,早在战前,他就来勘测过这里的地形,将藏书点定在赵家老宅。《富春渔山赵氏家支》中纪录:“此地距江岸十五里,群山环绕,荒无东谈主烟。”
从船埠到赵家老宅还有15里山路,赵坤良早有安排,百余村民肩挑扛抬,终于在天黑前完成了书箱搬运。张水木老东谈主在91岁时回忆:“重的箱子两个东谈主抬,轻的一东谈主挑两箱,来回一回要两个小时。”
为确保安全,赵坤良拆掉了老宅的灶头,严禁宅内使用明火,并让家东谈主都搬到新宅居住。浙图馆员毛春翔等,有的会点武功,在楼下昼夜守护,三餐均由赵家东谈主烧好送来。
渔山有船埠,便于沿江回荡,但与杭州仅一江之隔,并非久留之地。毛春翔回忆,及至十月间,日机轰炸杭城,山里也可闻见爆炸声。“一朝杭州失守,侵华日军晨夕渡江,随时可达,库书安全顿成问题”,陈训慈决定,接续沿着水路跑。
启程前,夏定域抽空回了趟闾阎。谈别时,见宗子夏锡楚已11岁,便思着把犬子带在身边,锤真金不怕火一下,没思到,这一齐苦旅,竟形成犬子因病早逝。
这次回荡,仍莫得经费,照旧总务主任史好意思诚向赵坤良借了200多元。划子逆水而上,“越桐庐,至俞赵,船重水急,无法上驶”,不得已,又卸船装车,花了三天时期才运到浙西建德。为了借车,陈训慈被官僚耍得团团转,吃尽苦头,终末照旧向我方的憨厚、时任浙大校长的竺可桢求援,才从浙大西迁的车队中抽调了一辆。
12月24日,杭州消一火,建德又成前哨。陈训慈听说南京也消一火了,不由惦念文渊阁本有失,文澜阁本成了孤本,建议莳植部将库书内迁,以保存文件。可浙江省政府等于不肯意库书出省,但愿在省内觅地荫藏。
中央和地方之间相互扯皮,陈训慈周旋其间,受尽夹板气。那年元旦,他坐在去金华的船头,把自责写进日志:“这次仓皇迁避,搬书未完,未达安全之地,尤觉未能善其守书之职,忧咎难以自解也。”
“其时船只极少,浙图又无我方的卡车,省莳植厅虽有经费而不允拨款,幸赖竺师对浙图之悯恻,对文物文籍之深爱,慨然命浙大腾出我方的输送卡车,屡次为浙图抢运阁书卓越他书本。”在浙大匡助下,库书于1938年1月转运到了四面环山的龙泉。
龙泉旧属衢州地区。杭州笕桥机场失陷后,衢州机场成了东南战局的重中之重,亦然日军的重心军当事人义。
莳植部再向浙江省政府连发三通加急电报,但省政府主席黄绍竑,是桂系军东谈主出生,对《四库全书》全无了解,以致还问身边的东谈主,这书是不是某种档案。
会上,他表态说,地盘东谈主民都湮灭了,还谈什么文物。莳植部若是要,就我方来运吧。也等于说,书要运到外省,省政府不出钱,不出车,不负责。
数次呈请迁书未果,1938年1月7日,陈训慈写谈:“今既无馀钱又无交通器具,无源之水,前已饱受灾祸,今将安所效用。观万一疏失,将因何对浙东谈主,因何对文化,不禁殷忧,尤不禁对主办莳植行政者致其愤愤也。”
僵持不下时,浙大校长竺可桢再向莳植部部长陈立夫建议,这套书“鲁殿灵光”,应该回荡到大后方,并暗示,浙大自得营救。1938年3月,竺可桢筹集到2000元,算作到贵阳的垫付款,并派浙大老师李絜非到龙泉,协助运书。
贵州六年,洞里藏书
1938年3月27日,文澜阁书出省西迁的苦旅启程了,仅在武夷山和仙霞岭中迁回,所遇的险情,就不计其数。
自浦城至山河峡口,山势陡立,天气恶劣,一辆装书的车翻入江中。毛春翔从那辆车上摔下来时,由于身上背了一只手电筒,夹在腰上,致使腰部受伤,一直到好多年以后,仍常闹腰背痛。
“东谈主不错死,书不不错亏损”,毛春翔竟随着书一起跳入水中。亏得书箱千里重,不久便千里底,并莫得冲走。毛春翔正值是山河东谈主,他用家乡话对来赞理的乡亲们说:“这些都是因日本鬼子而‘避祸’的宝书,请长者乡亲助上普渡众生。”老匹夫一听山河口音,都认为亲热,又听说这书是“国宝”,便连价钱也没讲,一个个跳到冰冷的河里。
捞上来的11箱书若不足时暴晒、晾干,很容易“结饼”或霉烂。所幸第二天有太阳,一大早,毛春翔、虞佩岚等就向老匹夫家里借来竹簟,在城隍庙的天井里晒书。
礼贤的城隍庙天井在大堂最内侧,有两处,呈对称散播,各9普通米傍边。两个天井里铺满湿淋淋的古籍,太阳虽大,可初春的阳光毕竟力谈不足,两天晒下来,书本仍在渗水。
鉴于形势极为严峻,山河不成久留。负责押运的李絜非痛下决心,湿书装箱,重新启程。《四库全书》搭上火车,经江西萍乡,过湖南株洲到长沙,又经湘北、湘西,一齐风雨兼程,于4月25日抵达贵州贵阳,秘藏于西门外的张家祠堂内。
摆在护书东谈主眼前的首要问题,照旧在山河落水的那11箱湿书,尽管人人在路上挨风缉缝地曝晒,但贻误一个月之后,情况比其时更糟,必须在太阳下面翻晒。
所谓翻晒,等于要先一页一页将其堤防仔细揭开,再垫上毛纸晒,这11箱书有300多册共15万页,可见使命量之大。
贵阳的天气是出了名的阴晴无定,“天无三日晴”说的等于这里。其时是春天,老天的脸更是说变就变。夏定域带着几名打散工,见太阳高照,就飞速快手快脚摊开,但往往刚摊几排,雨点就下来了,又要以更快的速率收书。他们就这样反反复复,不厌其烦地干了好几个月,唯一可欣忭的是:由于这批书的纸质较好,并莫得出现霉烂的表象。
原以为贵阳地处万山之中,是个安全地带。不虞,忽然又有18架日机进犯贵阳市中心,炸毁建筑多数,伤一火数千东谈主。张家祠堂距市中心唯独2公里,若再来一次轰炸,成果不胜设思。
夏定域等东谈主向贵州藏书楼的同业求教,该馆有位勤杂工向他们建议:“贵阳北郊的山上有个地母洞,可藏好多书,还不怕敌机炸。”
贵图馆长蓝端禄机密派东谈主到地母洞勘测,发现这是一座被茂林掩饰的自然溶洞,处在峻岭顶,洞高四五丈,深七八丈,有一百多普通米,如实是个自然书库。
他们在洞边搭了三间茅庐,算作办公室和寝室;洞内三面隔板,顶上搭斜棚,覆以瓦片,涂白灰,防漏;下置木台,离地约2尺,周围撒石灰,防潮;洞外疏通沟渠,防雨水侵入,算是备而毋庸。文澜阁书在地母洞里,终于过上了安详日子。

1942年浙江藏书楼使命主谈主员与全心看守的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在贵阳地母洞中合影
1940年秋,陈训慈应其兄长陈布雷之邀,到重庆军事委员会随从室第二处任职。上任途中,他专程绕到地母洞检察文澜阁书看守情况,正值夏定域应浙大之聘,将任国文系老师;毛春翔也受老乡何炯之邀,要到湖南黔阳县任莳植科科长。
陈训慈惦念库书无东谈主看守,就将与我方同业的表弟柳逸厂留在贵阳,接替夏定域的使命。后柳逸厂因病下野,陈训慈切身写信召毛春翔回来,并寄旅费300元。毛春翔是浙图东谈主,一齐护书到富阳、建德,亲历山河翻车,对这部书厚谊很深,便辞官回到了艰难的岩穴。
自他接办后,除按以往组织秋季晒书外,还在春季加晒一次。因是主动加晒,莫得向莳植部肯求津贴,只凑合从办公费和我方的工资中挤出一丝补助款给雇工。毛春翔其跋文谈:“黔东谈主质朴,得此一丝津贴,亦知欢快,汗流夹背,毫无怨言。”
陈训慈诚然离开了浙图,但在重庆时代,运用一切契机,向蒋介石、陈立夫申诉文澜阁书的窘境,催促重庆政府拨款护书。
1943年,蒋介石电令贵州省主席吴鼎昌:“地母洞湿气,藏书恐霉烂,应另觅安全地点迁藏。”后经贵州省莳植厅实地勘测,开箱验书,发现文籍保存无缺,也就不换地了。
护书元勋毛春翔在《文澜阁四库全书战时播迁纪略》中说:“八载深锢边域,卒复完璧归杭,是谁之力与?曰陈叔谅先生(陈训慈字叔谅)之力居多。凡东谈主事安排,经费请领,防潮迷惑之改善,职工生存之扶直,以卓越他筹商阁书之安全者,齐赖先生主办难得于其间,前丁后陈,并垂不灭。”
央图争宝,劫后总结
书在洞中5年多,眼看抗战朝阳已现,日军却霎时杀入贵州独山。毛春翔飞速给老馆长发去快电,陈训慈则在重庆调理,最终,莳植部决定将书运到我方眼皮下面看守。
12月13日,文澜阁书运达重庆青木关,秘藏于莳植部部长公馆近邻的4间大瓦房中,公馆配有4名警卫,备有火器,安全不成问题。

《四库全书》迁移到重庆青木关时,竹排载文物卡车过河
一时期,文澜阁本畴昔的去处,又成了关怀焦点。
早在书存贵阳时,就有传言说,贵州大学思把书留住。竺可桢还给陈训慈去信,请他重视,最佳让贵州早点捣毁这个念头。
连年来档案公布,才发现这是个歪曲。贵州大学校长张廷休,并非留书,而是思借书抄书。终末莳植部淡薄折中建议,抄全书“极为不易,且有隐匿之虞”,不错抄写“书中筹商西南文件为外间未经刊印之孤本”,为防守阁书隐匿,抄写使命不成离开藏书风景。
这项使命其后由贵州大学老师、国粹巨匠柳诒徵具体办理。可惜的是,在地母洞抄的《四库全书》西南文件,其后齐毁于战火。
书到重庆,又传出“蜀中有劲东谈主士倡议文澜阁书应留西南,以助拓展文化”。不外,阁书最有劲的竞争者,当属行将复返南京的中央藏书楼。
为搪塞四方争宝,1945年2月,在重庆的浙江东谈主成立了文澜阁书看守委员会,“其时是以看守妥善为情理,实验是预为以后原壁返浙之地”。
抗战见效后,时任中央藏书楼馆长的蒋复璁确切找到了看守委员会委员张宗祥,但愿阁书能放到南京,情理是南京是国都,“放在南京更起作用”。
张宗祥绝不客气地把他顶了且归:“我补抄时未用公家一纸一笔,都是向浙江东谈主募捐来的私财,外省的财主也不曾惊动一个。是以当今这一部书若干有一部分属于浙东谈主公有的,政府先征求浙江长者的意见,望望奈何?”
竺可桢也力拒中央藏书楼继承的条件,相持“浙东谈主护之,浙东谈主存之”,后经浙江谈判会代表民气,电告南京政府,此议才作罢。
九九八十一难后,文澜阁本终于由6辆汽车载运,11名警戍卫送,毛春翔、夏定域等6东谈主押运,离开了青木关,踏上了还乡的归途。
这50多天,在毛春翔追思中仍是“途中坚苦之事,困苦之状,非数纸所能尽”。他们在衡阳遇匪,开火几百枪,才罢了劫匪;在上饶遇到荒原急流,在永新又差点翻车,“凡此齐为令东谈主永远铭记之遇到”。
1946年7月5日——90岁乐龄的毛念慈仍把这个日子牢记紧紧的。因为那天,阁书回到了西湖孤山的红楼。之后没多久,父亲毛春翔终于站在了家门口,20岁的他,给父亲开了门。
他的父亲陪《四库全书》“离家出走”8年又11个月。回家那天,依然衣着粗布长袍,有时刚刚放工相似。他的脸上,也看不出一丝繁忙,只缄默从包里拿出两双皮鞋,递给孩子们。
他的母亲也没说什么,仅仅衔恨,这样久不晓得寄一丝金钱回来:“噶许多年作念下来,还买不到一光(江浙方言:一根)油条。”
8年里,夏定域与家东谈主也断了给养和通讯。宗子夏锡楚,跟班父亲一齐颠沛,在长躯壳的年龄穷乏应有的养分,不幸患上了骨癌,刚回家便示寂了。为此,夏定域深受家东谈主驳诘,他含泪在日志中写谈:“原拟将楚儿托四弟从金华带回家乡,但因交通问题,才顾我方带往后方,不意竟阴差阳错也!”
新中国成立后,这些护书东谈主,仍旧围着书打转。
古籍保护学者顾志兴回忆起我方十几岁在浙图看书时的情形,张宗祥、毛春翔两位老先生就在他身边。“张先生的抄书我是亲目击到的,目不旁骛,专心抄校。午间吃饭亦然手不释书,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民国间十分流行的武侠演义《蜀山剑侠传》,边扒拉饭粒子,边看书。有时朝我笑笑:小一又友,该回家吃饭了。”据统计,张宗祥一世共抄古籍9000余册,确切如夙昔补抄募款时的誓词一般,“至死方休”。
在孤山古籍部初学处的短促走廊里,时任古籍部主任的毛春翔曾办起了一个小小的版块展,在一张长条桌上放着浙图储藏的几部古籍,其中有文澜阁本的几种手本,以及明代刻的“南藏”或“北藏”的《大藏经》、最有数的几片贝叶经。“毛先生坐在一张木靠背椅上,每逢读者相差安身,他必站起来教悔,不因我少小,亦然如斯。”
2020年,一场额外的捐赠庆典在杭州出书社会议室进行。捐赠东谈主已于7个月前往世,她等于106岁的陈玲娟——抢运文澜阁本中,终末离世的亲历者。
陈玲娟的犬子赵一新说:“我的舅舅陈训慈,活着的时候,和我母亲两东谈主,经常在咱们眼前说起库书西迁的旧事。母亲临示寂,依然对夙昔的资历物是东谈主非。我的舅舅和母亲,兄妹俩一直有这样的愿望:绝不成让80多年前的护书行动在历史中湮没,尽可能寻找保护好西迁沿线每一个藏书或路过地,尽可能找到护书东谈主的后代,尽可能辘集到夙昔的什物和图片等,充实丰富西迁史料。”
90大寿时,陈训慈捐出了纪录运书之苦的《丁丑日志》手稿及148封各界名东谈主信札。陈玲娟则在灭尽前留住遗愿,捐赠历史相片、大公报史料、《陈训慈传》等史料。

陈训慈及所著《运书日志》书影
数字更生,书阁一体
历经三百多年,“四库七阁”各有其命,书与阁仍在一城的,如今唯独杭州一处。
蒋复璁夙昔恐惧国民党中的浙江势力,湮灭了文澜阁本,但把故宫文渊阁里的《四库全书》运到了南京。国民党政府从大陆撤退时,文渊阁本被运往台湾,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。本日,文渊阁依旧直立在故宫东华门内,乾隆年间的楠木书架也犹在阁中。
传闻中运到日本的文溯阁本,虽最早落入日本东谈主之手,但并未离开沈阳。抗好意思援朝时代,文溯阁本被运往黑龙江暂存。中苏相关高度弥留时,又转至兰州市左近的榆中县战备书库。2005年7月,兰州市仿照沈阳文溯阁所建的藏书楼落成,文溯阁本才算稳定下来。
最行运的是文津阁本。1909年,清政府调承德的文津阁本进京,筹建京师藏书楼。自1931年起,北平藏书楼新馆落成,它们便被专室珍摄。是唯一完整领有原架、原函、原书一体存放的《四库全书》,国度藏书楼的镇馆之宝。
文澜阁本历尽劫波,但在浙江文东谈主志士的守护下,书、阁都得以无缺保存。原装的书匣、书架虽毁于太平天堂兵祸,但经三次整理补抄后,书基本保持原样,仅仅封面由绢面改为纸面,合集之间改用银杏夹板,易书架为书厨。
在恒温恒湿的浙图地下善本库,陈训慈夙昔打造的那228只箱子已很难找到,拔旗易帜的,是一滑排樟木箱,共360个,澄莹刻着“文澜阁四库全书”的字样。
常有东谈主参不雅文澜阁后嗟叹:若是《四库全书》能放回环澜阁就好了。诚然,书阁一体是东谈主们对文脉传承的完好意思期待,但光绪年间建成的藏书楼,在民国时就因潮生了白蚁,早已不得当藏书了。
从1912年夏,把书从木质建筑文澜阁移至浙图孤山馆舍,书与阁便别离了,但算作江南终末一座皇家藏书楼,文澜阁仍获得充分保护和运用。
1929年,西湖展览会在杭州开幕,文澜阁算作农业馆使用,而后一直属于博物馆。2006年起,浙江省博物馆负责对文澜阁进行大修,历时五年,直至2010年才齐备。
旧年3月,浙江省藏书楼抛出了“文澜重光”的思法,但愿运用数字工夫,重新末端“书阁一体”。蚂汇注团的职工自告骁勇,志愿提供工夫扶直。
年底,“文澜重光”小要领上线,点击文澜阁的飞檐翘角,即可与数字东谈主一起游阁。若是有闲,还不错千里下心来,翻阅还是上线的一千多册古籍。
值得一提的是,线上的《四库全书》是专为“文澜重光”方式拍摄的高清影印版,保存了书页上的水渍、虫蛀、火蚀脚迹。在山河峡口落水的水渍已成褐色印章,恰似战士的伤痕;在贵阳被小虫爬过的地方,留住幽微细孔;那些被火掠过的脚迹,也许是太平军生火时,溅落的火星。翻开数字书,这些故事都还在。
感谢浙江省藏书楼张群筹商员、浙江省博物馆梅丛笑筹商员对本文的扶直,本文参考《运书日志》陈训慈著;文澜阁《四库全书》顾志兴著
记者:孙文晔
